第二章 在太阳未曾照耀的地方(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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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是灰蒙蒙的,雨滴自钢铁的天网落下,混杂着烟尘。巨大的灰烬射流从工厂的烟囱涌出,与高悬在网道的云团汇聚在一起,将天空染成了暗色。

玄色雨水滴落在一灯即明的面额,将他的脸颊打湿。他擦擦额前滚落的雨珠,抬起头,默默注视着地面上逐渐抬升的工厂。

源于母星古老的文化,亚人的名字在人类看来总是千奇百怪,一灯即明也正是如此。

在这个孩子降生之时,曾被人们祈愿,许以成为照耀世界的明灯吗?

一灯即明不在乎。

毕竟,名字也仅仅只是名字而已,所谓称谓也只不过是称呼一个物体的代号。无论你是叫一灯即明,还是叫编号007,对于生活在这片世界的人们来说都没有任何区别。

因为在那些履丝曳缟的人看来,名字,也只不过是工具的代名词。

一灯即明偏头看向一边,黑压压的人潮已经开始向前蠕动。现在正值破晓时分,人们为了生计,已经早早等候在这座钢铁坟场的大门之前。

迫不及待的用自己的命,去换取一点点躯体上的食粮。

一灯即明看起来不过十岁出头,这样的年纪本该在学堂里吟诵朗朗书卷,在放学之时乘上父亲的轿车,然后回家给妈妈一个大大的拥抱。

但他成为了面前这座巨大工厂的员工,成为这座血肉磨坊的吊死鬼。

仁慈的实业家们是很欢迎像是一灯即明这样的孩子的,作为力且尚幼的孩童,他们不用像是给予那些尚且壮硕的成年人那样支付等同的薪资。

他们只需要摆上稍稍裹腹的食物,便有无数像是一灯即明的孩子前来,消磨自己的血肉,磨干自己的骨血。

“一灯即明——!!”白发女孩挤过交错的人潮,在见到一灯即明之后奋力挥手,露出喜人的笑容。

女孩看起来比一灯即明更小一些,年纪也大抵不过九岁半,她穿着一身不合身的白色长衫,干结的衬衣紧贴着女孩消瘦的身躯,像是被勒住脖颈的仙鹤。

和黑发黑眸的一灯即明不同,女孩的头发是白色的,发丝好似雪一般的洁白。白色睫眉之下,眼瞳是好看的暗红色。

“云零。”一灯即明微微蹙眉,“你今天来的有点太晚了。”

云零站立在他身边,手指将一缕白发搅动成圈,“只是……被一些事情耽搁了一点时间。”

“不过,我幸好还是赶上了嘛。”云零今天的心情似乎有些出奇的高兴。

“迟到,是要招拉布拉斯牧羊犬的打的。”一灯即明嗤笑。

人群骚动着,健壮的大人挤向他们,如同压来的一座山。一灯即明将云零拉在身侧,把头撇向一边。

一队身穿黑色长衫,手持长棍的监工进入人潮,他们敲打着人群,不断将铁棍凿向地面,击打出“铛”的重鸣。衣着简陋的工人们如同潮水一般排开,为这些威风凛凛的大人物让出一条过道。

一灯即明默默注视着,那位站立在监工之中,衣装最华丽,意气最风发的男人。男人鼻孔撩天,颐指气使地指挥着监工,如同驱使自己饲养的猎犬。

一灯即明面无表情,那个男人整洁的衣面之下,套在他脖颈处,那个明晃晃的金项圈闪烁着,晃得他得有些刺眼。

云零挡住他的视线,露出笑。

“走吧…”轻柔却如此生硬刺痛。

一灯即明沉默,最终他闭上眼。

“嗯…”

……

进入宏伟的工厂,走进狭长的车间,云零打开灯,古朴陈旧的居室刹那间便被白炽的光芒笼罩,钢铁的碎末被白荧的光沁入,反射出细碎好似钻石的光点。

一灯即明拉开阀门,蓝色的流质顺着管道流出,泵入身侧的宏伟机器。如同平房般巨大的钢铁猛兽开始轰鸣,蓝色流丝从地基升起,它顺着钢铸的纹路爬升,直至完全填满覆盖机械的穹顶。

蓝光从纹路渗出,将这宽大又闷塞的空间掩盖。机器嗡嗡震颤,它贪婪地吮吸着幽蓝色的光,如同一颗青灰色的腐朽脏器汲取到新热的血。

云零调试着身前操作基台的控制系统,她时不时抬头瞅瞅面前的机器,然后忽地低头扭开机台上繁杂得像是蜂巢的电钮。

啪嗒啪嗒的声音从云零操作的机台响起,音色好似韵律一般绵延,轻快地像是在弹琴。

横跨于工厂之中,机器庞大的结构被各个车间所分割。源源不断的蓝色流质注入其中,机器躁怒的轰鸣声逐渐放缓,最终归附于平稳。

一灯即明关闭手腕上的操作怀表,他抬头默默注视着缓缓沉寂的巨兽。成列成列的蓝色光点从巨兽表面依次亮起,短短一瞬,腐朽生灰的工厂便被蓝色的幽光照亮,屏息凝神,钢铁的怪兽此刻美得好似星火。

重力子加速引擎,这是这台巨兽的名谓,从最初的原型机被制造的时代到现在已经有近六千年历史了。

在这台机器工作时,高能粒子将会在它的弹筒里加速,在操作者精神力的控制之下,获得速度的高能粒子将会在微观世界如同手术刀一般精确地轰击材料的大分子结构,在分子层面精确微调材料的具体构成,从而改变材料的本质。

不过在一灯即明面前的重力子加速引擎比较水,加工精度比较低,只能适用于制造一些民用级别的分子聚合物材料。

毕竟,你不能指望植根于巢都的企业主们,有那个技术和财力与支配合众国的资本巨头媲美。

在联邦政府的打压下,即使是掌控巢都的暗面君主们也只配喝一些生产大分工留下来的汤角料,做一些采集业、加工业这些人类不爱干的活。

重粒子加速引擎的操作方法是很简单的,用精神力进行加工控制的方式,让它的操作难度简易到几乎适用于所有正常人。就算是一个六岁小孩,在经过半个小时的加工练习后也能熟练掌握其工作流程。

当然,这台机器的副作用嘛也是有的。在工作中,提供高能粒子的衰变物也可能导致操作者患上一些辐射病……之类的。

对于合众国而言,这种机器古板的生产方法已经太过于落后,合众国先进的制造技术已经不需要这种古老的加工方式。

现在,这些类似于重粒子加速引擎这种耗时耗财又耗命的产物往往只有在一个世纪之前,人类帝国旗下的血汗工厂中才能见到,现在已经不会有人再使用它们了。

当然,众所周知,亚人不算人。先别说人形,就算是机仆这种人造废铁在人类看来也比那些面目可憎的亚人金贵。

登上控制基座,一灯即明走几步,坐到了基座中心的靠椅上。伸展四肢,泛黄发旧的软垫被他干瘦的背脊紧紧贴住。

远远看去,过于瘦小的身躯和基座中心宽大的座椅格格不入,带给人一种别样的荒诞之感。

见到一灯即明已经就位,云零朝着坐上控制台的他点点头,然后拉下了身旁的红色摇杆。

轰隆隆,液压杆拖拽着整个基座升起,蓝色的导线从座椅的靠背伸展而出,它摇晃着刺入一灯即明的肌肤,探入皮下的血肉,将一灯即明的精神与对面宏伟的机器连接。

刺痛沿着神经蔓延,一灯即明拉开衣襟,在紧贴于心房的里衬处摸出一块古铜色的怀表。他停顿片刻,打开怀表古铜色的盖板,在早已停转的时钟之下,盖板内侧竟然卡上了一张小小的三人合照。

合照的最中间,一位金色长发,梳着漂亮高马尾的女孩笑意盎然,她看起来已经大抵有十五十六岁大了。照片之中,她的左手抚摸着身侧一位男孩的头,右手则将一位白发女孩搂在怀里。

照片里的黑发男孩面无表情,似乎在对金发少女的摸头发表无声的抗议。而同样在少女身侧,白发红瞳的女孩却是一脸笑意盈盈的样子,似乎对于男孩的别扭早已习惯。

梭形棱光沿着导线流动,在与皮肤的交汇处没入,隐遁于无形。一灯即明面露狰狞,神经束接入精神的刺痛似乎渗入血髓,他将手指深深地嵌入软垫,青涩的脸上风雨如晦。

剧痛被掩埋得更深,一灯即明移开眼,合上盖板,将钝痛的回忆打断。

值此我们才注意到,在那扣合盖板的顶端,古铜色的金属微微凸起,上面被铭刻出清晰的二字。

“凌云”——这是那位金发少女的名字吗?

我们仍而不知。

机器轰隆作响,发红的金属沿着传送带滚落,进入钢铁的管道,巨兽伸展它的脉络,吐出发黑的烟霾,将天空永远掩为暗色。工厂的时间开始流转,但是画面仿佛却永远定格在这周而复始的一瞬。

伟大的永远伟大,低贱的永远低贱,时间向前流逝,又似乎于此永远停滞。

那么,改变能够到来吗?

我们仍而不知…

……

“徐老爷,兄弟们已经……很累了,已经有好几个兄弟伙累得直接倒了下去,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嘞,唔,您看是不是…”

形容枯槁的男人对着蹲在地上的徐汉三说道,男人满脸堆着笑,说话时眼眉抽动着,连带着额边干瘦的裂纹震颤。

徐汉三抽了一口阿芙蓉,他吐出一口烟圈,不紧不慢地从地上站起,“这老子可不管,今天中午之前产量必须达标,少一件都不行。”

“可是…”

徐汉三皱了皱眉,他瞥了一眼旁边,那站立于巨大工件之上的人群。人群中工人们穿着脏兮兮的褂衣,伸长脑袋,眼巴巴地望着这里,眼神中透露出希冀。

再度抽了一口大烟,徐汉三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不行就是不行!少一件,这个月发工资时你们就别来了!哼,这不能怪老子,谁叫你们那么废啊?这点活路都干不完。”

男人沉默片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徐汉三一个劲地磕头,“许老爷,您就通融通融一天吧,看在大家伙都给你干了这么多年的份上…”

徐汉三一脚将跪在地上的男人踹开,“瞎叫唤你妈呢?通融你们?那邬老头就要通融老子了。你们干不完?那就别干了!”

“散了散了啊!谁要是再站在那儿,碍着老子眼的,扣一百块!!”徐汉三撇过头,对着人群吼道。

人们最终再次低下头,就好像之前他们试图抬起头一样。人群解散了,工人们陆陆续续回到了工作的原位,他们低耸着脑袋,好似在他们枯黄的脖颈处,被看不见的吊绳束紧,不断尝试将他们提上房梁。

“妈的,净浪费老子时间。”徐汉三再度抿了一口阿芙蓉,感受着大麻带给他神经的沉醉。长烟之上,红色的点点星火从漆黑的烟条漫过,将这迷醉之物烧蚀殆尽,徒落点点余灰。

带着白色头巾的人从解散的人群中走出,他的右手紧捂着长衣的袖口,大跨步走到了徐汉三面前,直直地盯着他。

“嗯?干嘛,新来的?”徐汉三将抽干的阿芙蓉丢在地上,脚尖来回碾压着燃烧的烟头。

那人从袖口中抽出枪,抵在徐汉三的咽喉。

“喂!!!……”

嗡!红光一闪而过,徐汉三那带着赖疤瘌的脑袋和后面纤薄的钢板被激光贯穿,一起化作了灰飞。

咚,无头尸体应声倒地,白头巾的男人在徐汉三的尸体上连开三枪,似乎觉得仍不解气,又上前去踹了两脚,最后还在地上啐了一口。

轰!!墙壁破碎,和他一样戴着白头巾的人们鱼贯而出,他们冲入惊慌失措的人群,将他们赶在一起。红色的光束从这窒息的车间中不断亮起,致命的热流将人的身体打碎,哭喊声与叫骂声连绵不绝。

男人将手枪插入腰间的束带,他伸手向后,从皮带处摸出一个巴掌大小,圆球状的物体——等离子手雷,处于激发状态时,它能释放出一个直径三米,核心温度上万的巨大等离子体。

男人挑飞拉环,猩红的光芒从引信亮起,伸直手臂,他将激发的手雷甩进了工业机器的熔炼炉中。

轰!!!巨大的蓝色光球升起,燃烧的机件带着碎渣围绕着光球上升,爆裂的轰鸣余声未尽,作响的机器便咔滋滋向外喷射出火焰,绵长的机床瞬时停止了转动。

他们如此愤恨着机器,恶辣地视为带给他们痛苦的源泉。

工厂内的灯光瞬间变为了红色,伴随着刺耳的警报声,在管道压抑的水流便迸射而出,哗啦地淋向场内。

雾水将男人额头处的头巾打湿,他撇向车床的尽头,紧促的脚步声从扣合的大门外响起。他摸了摸腰间的手枪,眉头紧锁。

大门被轰开,猩红的十字从门扉亮起,人们拔出枪,从地上拨出滚落的圆球。短暂的死亡盛宴从这工厂的一角上演。

红色的射流从钢筋大门交错而过,地面上升起道道乳白色的光屏,死亡的射流被抵挡,片刻之后,圆球铃铃地滚落于门外,蓝色的光辉又将这浮散的红光掩盖。

“是义和军!!整队!整队!”穿着黑色皮衣的男人大吼。

白头巾的男人顶着光盾冲进队伍,他抽刀割开一人的咽喉,没等收回手,腕刀便顺着左手顶起,贯穿旁边仍处于慌忙之态的人的心脏。

一样带着白色头巾的人们冲出大门,耀眼的红光应声响起,片刻之后,这场短暂的战斗便结束了。

叮,腕刀收容于手腕,男人扫视着这一地尸骸。刺耳的警报声仍不停止,恶臭的焦糊味随风飘荡。男人知道,更多的镇压部队正在赶往这里,他们不可能在这次佯攻中活下来。

不过,他们无所畏惧,他们视死如归。

可悲的是,令这些怀抱着如此死志人们前进的,并非是守护,而是……复仇。

复仇的烈火会帮助他们焚烧血敌,代价是他们自己…

和他们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