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抔净土掩风流(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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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静的辞职信已经一气呵成,刚从打印机上拿下来,还是热乎的,李光匆匆进来,“季静啊,下个月省里的检查组要到我们集团总部来督导领导班子履职情况,这段时间我们可要忙起来了,提前按照督导内容,把材料准备好,千万不能出任何问题!”

看着李光一脸焦急的样子,季静默默地把辞职信塞进了抽屉里……

晚上开车回家的路上,季静感觉小腹隐隐作痛,回到家马上跑进卫生间检查,原来是大姨妈来了。她的心里轻松了一些,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林雪灵的婚礼结束之后快半个月,林越风他们才从海宁回到D市,跟他们一起落地的,还有一条惊爆的消息,D市的领航芯片工厂被卖给了印尼的一家小公司。普通老百姓对此无感,但是对于D市的政府来说,这不啻于一个晴天霹雳。领航的芯片工厂,技术全球领先,是业界多项相关标准的制定者,它的品牌影响力和对整个产业链的带动力非同小可,三年前为了引进领航芯片工厂的项目,D市白送土地,税费全免,环评保过,还承诺连续三年每年给10个亿的稳岗补贴,完全是个倒贴钱引来的项目。看中的,就是它对D市半导体产业的整体拉动作用,这个项目落地之后,确实已经有数百家配套企业已经或者意向要在D市投资建厂,招商前景一片大好。前一阵子,由于林越风与市长的正面冲突,为了缓和矛盾,同时D市也收到了上级转办的关于不兑现承诺的企业投诉,市政府硬着头皮赶紧把那承诺的30亿稳岗补贴给兑现了,刚拿到钱的领航突然就把工厂卖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印尼小公司,根据相关的信息,这个印尼公司根本就没干过与半导体相关的产业,他为什么要花50亿买这么个工厂也是个迷,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这事市政府完全不知情,还在为了兑现那30亿东挪西借,这简直就是在把那些市领导当成傻瓜在耍,“士可杀不可辱”啊。除了人格上的羞辱,更重要的是此举给D市将带来很大的损失,预计在谈的一半以上的配套招商项目都要黄了,D市在国际上也不再是那个拥有全球技术领先芯片工厂的新硅谷了。

林越风的飞机刚落地,这条新闻就在网上被发出来,没过两分钟,李光的手机就快被打爆了,刚入股芯片工厂的秦国强恨不得顺着电话信号钻过来掐死李光,李光是这个公司的一把手,怎么能干出这种猪狗不如、专坑自己人的事情!李光接到第一个电话的时候还没有看到新闻,等到秦国强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李光已经被这条新闻干懵了,别说其他人事先毫不知情,就连他这个集团一把手对此也是一无所知啊。公司总部的员工们都在同一时间看到了这条惊爆的新闻,议论纷纷,不明就里,但他们也都已经习惯了,他们那个“林大漂亮”“林大美人”一向行事诡异,骚操作层出不穷,他干出什么事情都不让人惊讶,反正不管他怎么折腾,领航集团依然在企业界领航,乘风破浪、势不可挡,员工们每年都会涨工资,对企业的忠诚度远高于其他企业。季静看着新闻冷笑,她对这个老男人的权谋和手段已经深感厌倦了。

李光冲到林越风的办公室要找他质问,可林越风不在。他正扫兴的要走,林越风穿着半长的风衣,迈着大长腿,带着墨镜,拎着一个精致的金属箱,精神抖擞地回来了。两人进了办公室,林越风一边脱下风衣,一边说:“李书记,好久不见,女儿结婚,我舍不得她,多陪了她几天,耽搁了一阵子,这段时间公司的事情辛苦你了。”

“芯片工厂怎么回事?”

“芯片工厂怎么了?”

“为什么突然卖给印尼那个小公司了?”

“我不是提前请示过你的意见么?你没反馈,我就以为你没意见呢,就签字了啊。按照公司章程,这种三五十亿的小买卖我这个副董事长签字就可以生效。单笔超过100亿的才属于重大决策,需要您亲自签署。”

“你何时请示过我的意见?”

林越风把接替季静的那个小伙子叫了进来,问他:“我让你送给李书记过目的那个关于出售芯片工厂的文件你送哪去了?”

“啊?”小伙子思考了片刻,“我忘了送了……。”林越风压根没有给过他什么文件,更没让他送什么东西给李光,他能被放在这个岗位,是有原因的。

李光愤怒地拍着桌子对小伙子喊:“这么大的事你竟然忘了?你现在去把文件给我拿来!”

“我弄丢了……”

没等李光再说什么,林越风说:“你被开除了,收拾东西走人吧。”

小伙子低着头走了。

李光意识到自己中计了。办公室里又剩下了他们二人,林越风手里转着笔,说:“那没办法了,李书记,白纸黑字的都签完了,不能更改了,我们只能下不为例了。”

“林越风啊林越风,你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儿也太狠了吧,把工厂卖给那么个小公司,一定是赔钱卖的吧。你图什么呀?”

林越风放下手中的笔,把身体向李光的方向探过去,小声说:“我不干点什么,怎么让你们‘捕风捉影’啊?”

李光被噎住了,果然,他只能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占林越风一点口舌上的便宜,真的动真碰硬起来,他不是对手。连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也不安全了。

李光知道这一回合的败局已经无可挽回,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义,起身就要离去,林越风傲慢的在后面喊了一声:“李书记,拜托你把‘我的’季静叫来,我有事找她。”他故意把“我的”两字加重了语气。

李光没说话,径直走了。

李光走后,林越风给林致清打了个电话:“我给你送个聪明人当助手。”

李光还是去了党办,神情极其不爽的对季静说:“林越风回来了,他找你。”

季静敲了敲门,走进了林越风的办公室,林越风换下了跟李光较劲时的阴险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关切和想念。季静没有直视他,半低着头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也不说话。

“还生气呢?”林越风侧下头想看清季静的表情。

“我们分手吧,等省里检查组走了之后,我也打算辞职了。”

“你不是说只要我把月亮摘下来,你就原谅我么?”

“嗤。”季静不屑地笑了一下。

林越风拿出一个平板电脑,点开了一段视频推到季静的跟前。视频是以第一视角拍摄的,没有声音,一个完全不知所以的户外环境,坑坑洼洼的灰色地面,远方是黑漆漆的天空,戴着摄像头的人走路似乎是处于一种轻微的失重状态,出现在镜头里还有戴着厚厚的白手套的手。季静突然意识到这不是在地球,这好像是她在网上看到的——月球!白手套拿出了一个写着字的牌子对着摄像头,上面用很飘逸的毛笔字写着: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TO MY GIRL季静

字牌后面有支架,白手套把它放在了坑坑洼洼的地面上,用周围的土壤将它固定好,然后拿出一个瓶子,开始往瓶子里装土壤,装满了之后把瓶子封好,对镜头做了一个OK的手势。视频到此结束了。季静还没从错愕中回过神来,林越风打开那个精致的金属盒子,从里面拿出了视频里出现的那个装满月球土壤的瓶子放在了季静面前,“不是我不想把月亮给你拿下来,是牛顿和爱因斯坦不允许啊,所以只能把月亮上的土壤带下来送给你聊表心意了,望季小姐笑纳。”

季静这次是真的被林越风的骚操作惊呆了,一时之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看了看那个瓶子,看了看那个平板电脑,又看了看微笑的林越风,不知为何,此时她发自内心感到的不是感动,而是林越风又要有什么惊天的阴谋需要她去当枪手。

“你……搞这些……是又想利用我去做什么事么?”季静毫不隐晦地说了出来。

季静这句话出乎了林越风的意料,“季静,我们能从那件事情中走出来么?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纠结了好么?我现在真的……真的只想跟你好好在一起……真的没有别的想法了。”林越风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她才能相信了。

“可我现在真的没办法相信你。你说的话,连标点符号我都怀疑。”

林越风彻底束手无策了,他郁闷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无助地挥动了一下手臂,好像在击打空气中看不见的沙包。他走到身后的落地窗前站着思考怎么破解这个局面,难道真的要让他把兜里的戒指掏出来跟她求婚么?看她现在的状态,跟她求婚她恐怕也不会相信的。

“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直说啊。”季静看着他的背影说。

“很多事我没法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就实话实说啊!你不知道怎么说,那就实话实说啊!”季静这句话憋在心里很久了,眼泪也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经过片刻的沉吟,林越风说了句:“好!”。随后他转过身,拉起季静朝他办公室的吧台方向走去,那里有一扇暗门,里面是林越风的休息室,林越风把她拖进去,拉到一个对开门的冰箱跟前,粗暴的拽开冰箱的门,里面的东西着实把季静看傻了——满满一冰箱的药。

“我活不了多久了,长则两三年,短的话,随时都会死。你知道我是个基因定制的人,基因工程产品的最大缺陷就是寿命短。我已经算是这些实验品中活得比较久的了,现在每天我都要靠这些药来维持生命,但即使是这样,我也不可能活过50岁。这就是你要听的实话。”

林越风说完这些话之后松开了季静的胳膊,哀伤地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转过身想要离开这里,他已经对跟季静之间的关系无能为力了。他再也没什么能说出口的实话了。

季静发懵了一会儿,在林越风快要走出休息室的时候跑过来从后面用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不要,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季静再一次后悔知道了真相。她想过无数种可能,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死亡。所有的问题都有解决的方法,唯独死亡没有。不管她是否跟林越风分手,她所有关于未来的幻想都是基于林越风还活着的基础上。即使他们分手再也不见面,只要知道他还活着,她就觉得自己活得还有动力。

“你不要死,不能死……”季静哭着哀求,她不知道自己在向谁哀求,不管是谁,只要能留住林越风的生命,她都愿意不顾一切地去求他。在林越风的生死面前,李光的忠告,去当公务员的诱惑,做一个不依附于林越风的女性,这些东西统统都被季静放下了,她现在一心只想让他活着,这是她生命的全部意义所在。

林越风终于用实话实说的方式挽回了季静的心和她全部的爱。

他转过身,一只手搂住季静,另一只手为她擦眼泪,看到季静止不住地哭,他低下头吻她的嘴,这一招奏效了,季静渐渐止住了哭泣,迎合着他的吻。这里是林越风的休息室,有一张很舒服的床,林越风想把她抱起来,她阻止了他,“这是办公室……”

“那你想去哪?”

“去我家吧。”

林越风没有通知保镖,他和季静从办公室出来,季静跑回自己的办公室拿了包,两个人不顾众人诧异的眼光,手牵手上了电梯直奔地下停车场。林越风来当司机,尽管他已经很多年没摸过方向盘,但开车这种小事怎么能难得住这个天才男人,只不过他是个不遵守交通规则的司机,一路上不管是绿灯还是红灯,一律直冲过去,他想快点带他的女人回家。开进季静家小区的停车场也是一把轮一脚油门就不偏不倚的倒进了车位里。电梯从一楼开到22楼,他们觉得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他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

来到他为季静布置的卧室里,林越风从兜里掏出监听长按关机,扔到地上。

他们从上午一直躺到傍晚,连午饭都没有吃。他们聊天的时候,季静总是笑着笑着就哭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热恋中的人突然知道爱人将要不久于人世还要残忍的事情。季静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过去这个坎。

不过人总是要吃饭的,傍晚的时候,季静饿了,“我饿了,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吧。”

“走吧。”林越风现在对她是有求必应。

他们起来穿衣服,季静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她从床头柜里拿出林致宁给她的避孕药,犹豫着要不要吃。林越风看到了,问:“这是什么?”

“避孕药。”

林越风从她手里把药拿走扔进了垃圾箱,说:“你不需要吃这个。”

季静心里很高兴,看来林越风是能够接受他们之间有个孩子的,她甚至开始期待,一个和林越风生的孩子,将会成为她余生的精神寄托。

走出家门,童晨和另外一个保镖站在走廊里聊天。林越风没理他们,拉着季静的手往电梯走去,季静不好意思地回头冲他们笑笑,她发现童晨罕见地对她微笑了一下,她感觉心里暖暖的。

季静拉着林越风来到跟小区一条马路之隔的麦当劳,让林越风坐着,她去点餐。

“当当当当!是时候祭出我的大杀器啦。”季静把餐盘放在桌上,里面有两杯咖啡,两个薯条,两个草莓新地。她把薯条插到草莓新地里,转了一下,然后拿出来,薯条上蘸了一层冰激凌,她递到林越风的嘴边说:“薯条配新地,人间小奇迹。尝尝,我的最爱。”林越风从她手里把这个“小奇迹”吃掉了,点了点头说好吃。“好吃你就多吃点,希望我们也能有奇迹的出现。”

他们坐在正对着街的吧台上,看着外面街道上的熙熙攘攘,吃着“人间小奇迹”,喝着咖啡,感受着岁月静好。季静又有点伤感起来,她搂住林越风的胳膊,靠着他说:“以后你不管去哪都要带着我,不要一走就是好多天不见踪影,我好怕哪一天再也看不见你。”她又流泪了。

林越风抽出胳膊搂住她,“不是我不想带你,是你不去啊,这次去海宁,我本来想把你正式介绍给我的朋友们的,结果你死活也不跟我走啊。”

提到这事,季静想起了和卫家寒那件事,她努力在脑海中驱散关于这件事的所有记忆。都过去了,不要再想起了。

从麦当劳出来,他们手牵着手在大街上溜达,季静的家地处闹市区,离D市最繁华的步行街不远,他们溜达到步行街,一路走一路逛一路吃,充分享受着爱情的甜蜜滋味,连林越风这样理性至上的人也希望时间能够停留在这一刻,留住他们人生中最温暖的时刻。他们站在海岸的堤坝边看着远处海面上灯火通明的邮轮,林越风解开西服的扣子把季静包进来,怕她冻着,季静的心被强烈的爱和剧烈的痛同时挤压着,这种感觉无法言表。

回到家,他们继续做爱,时间第一次变得如此可贵。

夜深了,季静睡不着,躺在床上感慨:“忘了把我的月亮拿回来了。我还没好好看看呢。”

“我叫他们去拿。”林越风趴在床上说。他是真的累了。

“别了,算了,大半夜的,别折腾他们了。”

林越风没听她的,拿过手机给童晨打电话叫他们去他办公室把那瓶月球土壤拿来。

前后不过30分钟,“月亮”就送来了。

季静拿着这瓶月壤,翻来覆去地看,问林越风:“你这是怎么做到的?”

“致明公司与X-space有合作关系,花钱就行。”

“那你花了多少钱?”

“3个亿,美元。”

“啊?这么多啊!”

“大姐,这是去月球挖土,你当是去楼下花坛里挖土呢。不过现在世界上个人拥有月壤的,你大概是唯一一个了。追求你成本太高了。”林越风开玩笑地说。

季静继续认真地翻来覆去地看这瓶土,她想起了一句诗,小声地背了出来:“一抔净土掩风流。”

“你说什么?”

“《红楼梦》,林黛玉,葬花吟。‘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