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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待白头吟钗凤
钗头凤
陆游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钗头凤
唐婉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今天终于提笔写下《钗头凤》的故事了。还记得第一次遇见陆游和唐婉《钗头凤》,还是高二的一个早晨,当时我们班语文课课前都要做分享,排到课代表的时候,她就分享的是这两首《钗头凤》。之前的我和那时的我,一定想不到这两首词竟会改变我的一生。因为我正是听了她的分享,才爱上了这两首词,进而爱上了整个古(宋)词,最终促使我完成了我的处子作《叶鸾香》。
我之前是写诗的,并且酷爱写长诗。当然我也很喜欢朗读和背诵古代长诗,像《琵琶行》《长恨歌》《葬花吟》《春江花月夜》这些脍炙人口的作品那个时候早就被我背得滚瓜烂熟了,并且写下的“凡九百八十言”的长诗《鸿图大展·文章经国》也已在国内获奖。总之那个时候,我是爱诗的,并且只爱诗,直到后面遇到了这两首《钗头凤》。
当时她将这两首词用绚烂的文字排开,一眼便是惊艳的感觉。然后她又欣欣然地为我们娓娓讲述其中的凄婉动人的爱情故事。我听得入神,情感也随之起伏。我感到震惊,震惊那个写下“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的铮铮汉子竟也曾有这样一段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我感到痛惜,痛惜如此天造地设的才子佳人,拥有如此令人艳羡的金玉良缘,在如此青葱美好的锦瑟年华,谱写出如此唯美动人的爱情故事,最终却又不得不以如此悲伤凄凉的破碎结局收场;我感到惊喜,惊喜自《花千骨》后还可以听到如此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并且它还是真实的。当时这种感觉就像是又获得了文学大奖,考上了好的大学;抑或是快递到了,爱情来了。总之我和她应该是同样的感受。
如今站在大学的校园里回想起高中的青葱岁月,又不禁令人深深眷念。也许当年陆游回想起唐婉也是这种感觉吧。
1187年,63岁的陆游去采菊花缝枕头。站在小路上,看见满地菊花金黄,旧景重现,又不禁睹物思人。43年前,与唐琬一起采菊做枕囊的往事又一幕一幕浮现在眼前。真情所致,感物伤怀,怅然写下:
采得黄花作枕囊,曲屏深幌閟幽香。
唤回四十三年梦,灯暗无人说断肠。
5年后,他又去了那里。看见当年在墙上题下的那首《钗头凤》已字迹斑驳,园子也已三易其主。故地重游,又不禁黯然神伤,写下:
枫叶初丹槲叶黄,河阳愁鬓怯新霜。
林亭感旧空回首,泉路凭谁说断肠!
坏壁醉题尘漠漠,断云幽梦事茫茫。
年来妄念消除尽,回向禅龛一炷香!
值得一提的是“断云”在绍兴方言里与“断缘”同音,沈园中至今还有块被唤作“斷雲”的断裂巨石横亘在门口。
7年后,唐琬逝世近40年,年逾古稀的他第三次来到沈园。说到年逾古稀,说到逝世40年,我不禁想起了我最亲爱、最敬爱的先祖考外公。听说当年他老人家给外婆烧香祝冥寿时,也曾潸然泪下。40年来,他老人家也不曾嫁娶,在那个艰难困苦的年代,默默独自撑起那个摇摇欲坠的家。也许“陆游”“唐婉”就在我身边吧,但痛彻心扉的是,他们都已然逝去。
垂垂老矣的陆游拄杖徐行,路过城墙,走过池台,踏过小桥,穿过柳绵。黄昏时分,夕阳与他都暮然欲逝,虽然沈园已不是旧池台,杨柳也衰老得不飞绵,但荡漾的春水依旧清澈,清清楚楚地倒映着她惊鸿一般的姣美姿容;但此情仍在,就算马上化为一抔黄土,也依旧来找寻她的踪迹。时而为见到她的姿容欣欣窃喜,时而为触碰不到她的身影而潸潸落泪。不禁有感: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飞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时光洇了春雨,漫了诗句,别了爱情,殒了人儿。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垂杨紫陌洛城东。
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
今年花胜去年红。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原来欧阳修的这首《浪淘沙》早已将这场悲剧说得明明白白,原来人类的悲欢可以相通。
世事多艰,空萦战马嘶风梦;
欢缘难续,长忆惊鸿照影时。
也许当骏马宝刀俱成一梦,人间万事莽然成空时,才会更加怀念当初吧。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人生百转千回,到最后还是回到了原点。不知垂垂老矣的陆游在经历情场、官场和战场三失意后,故地重游,又会是怎样的一番人生体会?
陆游最后一次来到沈园已是84岁的高龄,这时距离他去世还有一年。如果说前几次来他还有魂牵梦绕的“妄念”,那么这次他终究是放下了: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
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这世间什么都会老,但唯有这相思不老。透过这些文字,我仿佛看见了那耄耋老人佝偻着身躯,在春日的沈园里踽踽独行;甚至还透过了这位老人的拳拳之心,看见那个在栏杆上顾盼生辉的红颜芳魂。
一座沈园见证了多少风花雪月、悲欢离合!
沈园已然成为了他的精神圣域,是他悲伤与快乐的结合地。他四次游览沈园,除了第一次真正与她久别重逢之外,其他的不过是三次“春秋大梦”吧。我曾屡屡感怀这种求而不得、得而复失的千古遗憾,当《叶鸾香》的词牌填到“钗头凤”时,我也怀着怅然之情写下:
钗头凤·沈园别恋
鸳鸯散,离肠断,沈园伤别相思乱。
衣湿透、人消瘦。月华初上,独盛滕酒。疚,疚,疚!
花枝灿,芳心暗,旧时欢笑成空叹。
多情窦、绛脂扣。三帘幽梦,一生回首。久,久,久!
(程垓体)
所谓“三年幽梦,一生回首”便是如此。不过他也的确在梦中遇见了沈园,遇见了她。
但他却偏要一次次地欺骗自己“消除尽”,可又怎么消除得尽?无数次梦回他还是会想起她,想起沈园,想起那次相见。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
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寺桥春水生。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
玉骨久沉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记忆里的地方无端入梦,又是一年春天,他怀念春却又害怕春天。怀念它是因为春天里有她的踪影,仿佛就是那墙上依稀可见的墨痕,仿佛就是那念念不忘的情绪;害怕它是因为这故人般熟识的春天又会勾起那痛苦的思念。大概这就是林黛玉的“怪奴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吧。
我也经常有这个感觉,对一件事物总是又喜爱又害怕。就像上面的那阕《钗头凤》,填到这个词牌的时候,我最开始是感到特别为难的。因为陆游和唐婉这两首已经写成了千古绝唱,不论我怎么落笔,都是东施效颦,都会贻笑大方。可事到如今、行到此处,却也只能硬着头皮“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了。一方面我是不忍玷污了这个词牌,另一方面也是怕勾起我一些痛苦的回忆。也许我也已经和这两首词,和“钗头凤”心灵相通、融为一体了。也许陆游、唐婉也是如此吧,不然他们怎么终生不再填写“钗头凤”呢?
上文的《沈园二首》的第二首我见很多网友抹去“玉骨久沉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一句,而加上“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这可能也是后人对他们凄美爱情的一种惋惜吧。是啊,人生在世总会遇到无数种疾病,但唯独就是这“相思”两字无法医治,就算是片刻的抑制也不行。
但是纵使这是一种要命的“绝症”,还是有无数人前仆后继地无怨无悔。不然:
王维不会有“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李白不会有“昔日横波目,今作流泪泉”,
不会有“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柳永不会有“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不会有“恨少年、枉费疏狂,不早与伊相识”,
不会有“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元稹不会有“闲读道书慵未起,水晶帘下看梳头”,
不会有“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不会有“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不会有“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白居易不会有“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不会有“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不会有“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
不会有“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
不会有“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晏几道不会有“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
不会有“欲尽此情书尺素。浮雁沉鱼,终了无凭据”,
不会有“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
不会有“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垂泪”,
不会有“今宵剩把银缸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不会有“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
李商隐不会有“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不会有“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不会有“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不会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不会有“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不会有“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不会有“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相思一说有争议);
李清照不会有“人何处。连天衰草,望断归来路”,
不会有“酒意诗情谁与共?泪融残粉花钿重”,
不会有“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不会有“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不会有“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不会有“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纳兰性德不会有“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不会有“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不会有“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不会有“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不会有“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苏轼不会有“料到伊行,时时开看,一看一回和泪收”,
不会有“恰似姮娥怜双燕,分明照、画梁斜”,
不会有“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不会有“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贺铸不会有“鸳鸯俱是白头时,江南渭北三千里”,
不会有“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不会有“试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温庭筠不会有“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不会有“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
崔护不会有“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宁负相思不负君”,相思是这世上最美的花朵,有结果的相思是最美、最香的花朵。它总是如此令人着迷,却又非常容易令人伤心。
我也非常喜欢写相思,《叶鸾香》便是相思的集作,甚至我在扉页宣称“我写遍这世间的每种相思”(出自音阙诗听《小满》)。当然也尝尽了相思的酸甜苦辣,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吧。
但人们常说“相思不如相见”,可对于陆游和唐婉来说可能“相见不如不见”。因为这一见并不是久别重逢的喜悦,而是悲恨恸绝的喷涌。这种感觉就像是七年前心口被人剜了一刀,鲜血滚滚直流,想尽办法止住了血,却又被那人扯下纱布,不得不在时间的治愈下渐渐结痂,如今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但偏又被人在骨肉生长的时候撕开那条疤,不仅要撕开,还要泼上酒精、撒上白盐、钉上绣钉,让那伤口脱水、腐蚀、化脓,最后让人痛不欲生却又求死不得。陆游和唐婉如此,花千骨和白子画亦是如此。
既然不能相濡以沫,那就天各一方吧。
但他们终究还是猝不及防地相见了。白头并非雪可替,再见已是他人妻。他们含情脉脉却又手足无措,百感交集却又不言一语。他们在想什么呢?
是在恨吗?他在恨自己懦弱无能?恨母亲欺人太甚?恨礼教腐化不灵?恨彼此情深缘浅?她在恨自己不孕不育?恨婆婆冷酷吃醋?恨社会男尊女卑?恨老天无眼不公?
是在回味吗?回味“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两小无猜?回味“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的赤绳月书?回味“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的良辰美景?回味“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的山盟海誓?
或者,还有惊喜?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在一起的时候有多快乐,分开之后就会有多难受。想想七年前月下吟诗,松下唱曲,春初踏青,冬来觅雪。想想曾经的耳鬓厮磨,如胶似漆。想想结婚前的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想想结婚后的琴瑟和鸣,鸳鸯共浴,凤凰于飞,鹣鲽情深,芙蓉并蒂,同枝连理,合欢双生;想想也曾纸鸢栀年,同心执手,赌书泼茶,红叶题诗,鹿车共挽,水芸含珠,月丹待伊(后两个词语由本人原创,详见《破阵乐·画黛伊人》的第6、第8个注释)。
既然不能举案齐眉,相敬如宾,那么不如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可命运就是如此奇特多舛,他们偏偏要相遇,却又注定要相遇,注定要终身捆绑在一起。
始终放不下的两人总想着要去沈园找寻一下当年的踪迹,排解一下这肝肠寸断的相思。就算是离婚又如何?就算是分居又如何?就算是各自成家又如何?时间一长,不还是会相遇吗?都在赌,赌对方不会来,赌这一路上的惊心动魄可以换得片刻的宽慰与安宁。最后不还是落得个撕心裂肺、销魂蚀骨的下场吗?
爱情总是让人红了眼眶,四目相对之时,他们在想些什么呢?又会说些什么呢?
“心若相知,无言也默契;情若相眷,不语也怜惜。”凝眸许久之后,温柔宽厚的赵士程借口离开了,唐婉向陆游敬了一杯酒。对饮之时,彼此是否都是万蚁噬心?是我负卿,非卿负我,陆游是否说出了心口的那句“对不起”?可那又如何呢?他们还能回到从前吗?两人只是简单地寒暄之后,便匆匆告别。他们都怕,怕再多待一会儿就腐心蚀骨,万劫不复。那份有情、有怨、有思、有怜的眼神终究还是断了,可那位名动天下的大才子、当世“小李白”还是放不下,借着那杯黄滕酒的醉意,搅拌着这七年以来的所有愁绪,混杂着滚烫又冰冷的眼泪,在墙壁上挥洒下那首千古悲韵《钗头凤》。
春日的沈园风光旖旎,纷纷皆是杨柳翩翩,处处可见蝶舞花妍,可这一切又与这二人何干呢?也许手挽着手,洋溢着欢声笑语,缓缓从身边走过的人们才是他们艳羡不已的神仙眷侣吧。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原来,情到痴绝深处时,真的与风月无关。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原来,即便是相逢于嫁娶之前,也会留有遗憾。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原来,还未白首,人所艳羡的鸳鸯也可以怅然失伴飞。
若是如此,不如各自安好。
但心口的这道伤疤被揭开之后,哪有那么容易愈合?并且虐恋本身就是会上瘾的。
第二年春天,唐婉又去了沈园。风物依旧,心境迥然。当看见墙上那痴心耿耿、遗恨袅袅的一排排字时,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尽管陆游一再嘱咐让她不要再这样了。没办法,反复吟诵的她,还是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往日一起唱和的场景,心潮起伏,不觉间已泪流满面,便拖着病体,泣血蘸泪,缓缓和下一首《钗头凤》。
她“欲笺心事”,为何又“独语斜阑”?“山盟虽在,锦书难托”罢了。他说她是“红酥手”“宫墙柳”,但在她看来自己不过是“秋千索”罢了。他是“一怀离索”,而她却要“咽泪装欢”。他说一切如旧,只是人儿消瘦了罢,可她又说如何如旧呢?今天不复昨天,彼此早已各自为家。东风吹薄了欢情,吹落了桃花,也吹干了她的泪水。那黄縢酒洒向帘外,成为了打落花儿的黄昏雨,就算是入了愁肠,也不过是变成了胭脂丛中、鲛绡帕上强颜欢笑的泪水罢了。
很难想象她的“欲笺心事”到底有多少心事,到底有多想?有一怀那么多、几年那么想吗?可能“夜阑珊”阑珊的不仅是夜,还有她自己。
她终究还是恨那“世情凉薄,人情险恶”。但两人却也只能无奈地留下“错错错”“莫莫莫”“难难难”“瞒瞒瞒”的一声声长叹。
宫墙柳,一片柔情,付与东风飞白絮;
六曲栏,几多绮思,频抛细雨送黄昏。
两首《钗头凤》,凄绝古今。后人是享受了这动人的故事,可当时的那两个人呢?不过椎心泣血、切肤剖肝罢了。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1156年,南宋绍兴二十六年,写完那首《钗头凤》没多久的唐婉终究还是告别了这个对她既残忍又温柔的世界,年仅27岁。
如果可以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如果可以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如果可以不相思,是否便可不早死?
如果,也只是如果。
那个时候,这对才子佳人不会想到会有瓶坠簪折、香消玉殒的一天。
“世上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陆母逼迫他休妻时,他无奈顺从了,孝道与深情如何两全?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金屋藏娇时,他觉得这份感情不必朝朝暮暮,可他母亲又会让它久长吗?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后来,雪是同淋了,白头就算了。
没有木石前盟,没有金玉良缘,什么都没有了。有些人一转身就是一辈子,一错过就是一生。
曾经的一见钟情,青梅竹马,传世钗凤又算得了什么呢?
曾经的八抬大轿,十里红妆,金屋藏娇又算得了什么呢?
曾经的耳鬓厮磨,如胶似漆,形影不离又算得了什么呢?
依稀可见双桂堂她的亭亭倩影,
依稀可见孤鹤轩他的茕茕孑立;
依稀可听他们耳边的呢喃细语,
依稀可听他们重逢的盈眸啜泣;
依稀可嗅那衣袂上的袅袅茶气,
依稀可嗅那粉颊上的痕痕香涕;
依稀可尝那黄滕酒的醇香浓郁,
依稀可尝那离人泪的涩苦难抑;
依稀可碰那彩笺上的静逸墨迹,
依稀可碰那石壁上的千古悲句。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沈园的雨终究还是淋湿了那场梦,滴碎了那颗心,最后化作那绵绵不绝的泪水。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心事无处说,瑶琴无人听,最后弦还断了。
近在咫尺,却爱而不得,世间最大的痛苦与悲哀莫过于此吧。
也许我们每个人都和陆游、唐婉一样,终被年少之物困其一生。只因那曾是淌在我们身上的白月光,烫在我们心口的朱砂痣。
他们的确活成过《浮生六记》和《秋灯琐忆》里的模样,但他们终究不是沈复与陈芸、蒋坦与关瑛。虽然他们都是表亲关系。
他终究是负了她,不管她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还是惑溺丈夫,不仕科举;不管她是才华横溢,为妻不贤,还是礼数不周,冲撞婆婆;抑或是公公去世,不哭不孝。总之,作为丈夫,他终究还是辜负了她。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不是生与死的距离
而是我站在你面前
你不知道我爱你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不是我站在你面前
你不知道我爱你
而是爱到痴迷
却不能说我爱你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不是我不能说我爱你
而是想你痛彻心脾
却只能深埋心底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不是我不能说我想你
而是彼此相爱
却不能够在一起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不是彼此相爱
却不能够在一起
而是明知道真爱无敌
却装作毫不在意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不是树与树的距离
而是同根生长的树枝
却无法在风中相依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不是树枝无法相依
而是相互了望的星星
却没有交汇的轨迹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不是星星之间的轨迹
而是纵然轨迹交汇
却在转瞬间无处寻觅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不是瞬间便无处寻觅
而是尚未相遇
便注定无法相聚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是鱼与飞鸟的距离
一个在天
一个却深潜海底
这虽是首现代诗,但用于古代的陆唐之恋,却也再合适不过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她悄悄离去了,留他一个人“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昨宵鸳鸯红帐,今晨陇头悲歌。”人生匆匆,世事无常。木心说:“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他是不是在“骗”我呢?“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我为陆游没殉情而感到遗憾,又为陆游没殉情而感到庆幸。遗憾的是这个痴情才子没有为情痴付出一生,似乎这故事没有“梁山伯与祝英台”“石崇与绿珠”那般完整,让人不禁为唐婉感到不公;庆幸的是这个爱国诗人没有过早死去,为祖国和后世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篇,唤起了一代又一代人的爱国热情,也丰富了古代文学。
无论如何,故事是动人的,他们也是伟大的。
或许我们本不该苛责陆游,因为这场悲剧的根源根本就不在他。而是在于儒家观念的僵化渗透,在于封建礼教的压迫束缚,在于“家长制”的专权淫威,在于人性的黑暗冷酷……错的是这个世界,不是他,也不是他们。试想一下,如果你是陆游又该如何?司马相如和卓文君、薛平贵与王宝钏私奔的故事固然动人,他们的精神固然伟大,可放眼整个古代,终不过是沧海一粟、亿万分之一罢了。他们的行为是值得敬佩,可陆游和唐婉的做法也实属正常。
有时我也不得不感慨那个后来在朝堂上仗义执言、据理力争的爱国大诗人,那个随时要提刀上马、保卫国家的大丈夫,在面对自己的母亲时,却也保护不了自己最挚爱的妻子。我不禁感叹封建孝道的煌煌威力,同时也庆幸我们能生活在这个自由的时代。
钗头凤,钗头凤,他陆游注定一生都要陷入到这钗头凤的因果当中。定情信物是传家之宝钗头凤,给她绾发的簪子是钗头凤,唐代词牌“撷芳词”被他改名“钗头凤”,传世名作是《钗头凤》,离婚后各自成为钗头凤,她早逝之后自己终身化作钗头凤。
“美待白头吟钗凤”,没待白头吟钗凤。他们终究是没能一起白头啊!而更可悲的是:
世人皆知陆放翁,无人念他赵士程。
世人皆叹钗头凤,不晓沈园别处情。
他们的悲剧很像前面的《孔雀东南飞》,而后面的林徽因、梁思成、徐志摩又很像他们。这里又不得不说在高一下期的某次语文课上,同学们关于《孔雀东南飞》讨论得非常厉害,男生女生皆是如此,当时我也是主要参与者之一。而民国那三人的故事也是部分同学津津乐道的话题,不过那时我对他们还知之甚少。
红颜易得,知己难求。有些人爱上了,就是爱上了,没有任何道理。
而对于赵士程来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念念不忘,即是回响。
有人认为:唐陆二人不过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只是可怜了赵士程。我倒觉得不管是陆游对唐婉,还是唐婉对陆游,抑或是赵士程对唐婉,都是真心的。
谁说“深情不及久伴,深爱才不打扰”呢?
他们的故事不一样动人吗?
当然,故事虽然动人,但这对赵士程和王氏终究是不公平的。
这世间有些东西,不会因为锈迹斑斑而日薄西山,反而会因为岁月的积淀而愈发珍贵、愈发迷人。酒是如此,文物是如此,爱情与故事亦是如此。
(近来总有人在“考证”,考证这段故事,考证他们之间的关系,甚至还要考证唐婉的那首词。对此我不予置评,因为事实上这个故事、这两首词本身就已经成为妇孺皆知、脍炙人口的传世经典了。而对于我来说,它们是我古(宋)词之爱的滥觞,是我唯美追求的赓续,更促成了我文学风格的嬗变,令我受益匪浅,对我意义非凡。况且我只追随我的记忆和情感,至于其他的,就由他们去吧)
十月二十一日
于成都理工大学银杏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