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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随剑影舞动的身影，是剑痴季越。
此时，西边天空的残凉夜色犹在，而东方的熹微晨光已显。涿郡还笼罩在朦朦的睡意之中，季越却开始练剑。
他的剑法翩飞灵动，宛如游龙，任何一位对剑艺有所了解的人，见到此景断然会赞不绝口。然而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样赏心悦目的剑术演练时间却太短，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季越就不得不停下来稍作休息，擦拭额间细密的汗珠。
练一炷香，歇一柱香，如此循环往复两个时辰之后，季越终于精疲力竭，返回住处。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此时天早已亮透，他才又从屋内出来，换了一身干净的青衫。
他的那把木剑，还背在身后。与他精湛的剑法相比，这柄木剑实在显得有些滑稽了。
季越却并不在意，因为在涿郡内，早就不会再有人对他这把配剑投来异样的目光了。
整个涿郡，几乎没有人不认识他季越——全郡最好的教剑先生，也是一个病秧子。
现在，这位先生就要去城北的林家，教习林家小姐练剑。
季越乘着林府派来的相接的马车，路上几乎没有颠簸。林府对待这位出身乡野的教剑先生分外慎重，考虑到季越堪称贫弱的体质，无论是接送他的车夫还是马匹车辆，都是最最上乘。
只是面对这样的优待，季越却难免生出莫名的屈辱之感。
自打他第一次摸剑的时候，这种屈辱感就注定与他长相厮守：
身为天纵之资的剑道大材，他却只有一副羸弱至极的根骨，不出意外，此生无望真正踏足修行之路，只能整日沉醉在剑谱带给他的乐趣之中。
哦，还有教剑。
来到林府，季越刚刚轻敲厚实古韵的木质大门，门立刻吱呀一声打开了。看来是有人在门前一直守候着。
季越看着大门渐开后探出来的那张红润的小脸，不自觉的微笑起来：
果不其然，是林家的大小姐等着呢。
说是大小姐，不过是个刚刚不扎羊角辫没几年的小丫头。季越及冠未久，当她师父也不觉得尴尬无所适从。
“师父！”大小姐用清脆的嗓音喊了一声，没有太多繁文缛节。
季越淡笑着点了点头，走进林府：“今天的内容有点难，别想着偷懒喽。”
大小姐眨了眨眼睛：“师父放心。”
然而季越刚刚走过去，她就对着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师父哪次不是这么说，她还不是照样偷懒。
然而还没让这位大小姐多得意半刻，后脑勺便突然被不轻不重的拍了一掌。
“说了多少遍，尊师重道！”
林家小姐赶忙抱住脑袋蹲了下来，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委屈巴巴地说道：“爹，林素知道错了。”
听到身后的动静，季越转头看去，见到林素身后站着的中年男子，立即俯身致礼。
“季先生，不必多礼。”林修涯摆了摆手，叹道，“就应该也请您也教习小女一些基本的礼仪，省的她这么没规矩，出去我都没脸说她是林家的女儿。”
季越直身抱拳道：“不敢，小姐是大家闺秀，季越一介乡野匹夫，能靠一身浅陋剑术能来林府执教已是万幸，哪里敢妄自尊大，对小姐的仪度指手画脚。”
林素蓦然抬起头：“师父，你剑术很厉害的！”
林修涯伸手将她的脑袋按回去：“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随后林修涯向季越道：“小女天资鲁钝，性情顽拙。还请先生不吝赐教，必要时，也该稍稍打一打。免得她无法无天的。”
说话间，他又不动声色拍了拍林素脑袋，免得她又突然插话。
季越不禁莞尔一笑，连向来治家以礼度森严著称的林家主自己都舍不得下狠手的独苗，他可没胆子去犯这个混。
不过还是得象征性应承几句。然而话不多时，林修涯忽而话锋一转：
“适逢急事，我可能需要外出几日，小女在家无人看管，只怕又要闹出什么事来。
“季先生，可否愿意暂留寒舍，替我照管照管这丫头？”
季越一愣，一时没有答话。
林修涯等候着。
片刻之后，季越眼角余光瞥见林素丫头的目光也移了过来。
他缓缓道：
“承蒙家主厚爱，只是季某确乎是一介匹夫，无能代家主行教养之事，家主还是另请高明吧。”
林修涯闻言轻叹一声：“先生无意，林某也不好强人所难。罢罢罢，林某便去委托其他友人。”
言罢，林修涯不再久留，出门之后乘上街上等候多时的马车，正是刚刚接来季越的那辆。
季越目送林修涯离去，收回目光时，又看见林大小姐幽怨的目光，只好歉意一笑。
林大小姐一个蹦跳站了起来，气鼓鼓道：“爹总是把我当小孩子！”
季越拍了拍她脑袋：“去练剑吧。”
…………
黑暗中，微弱的残烛无风自动，一张丑陋的脸庞忽明忽暗，他双目圆睁，嘶哑的声音在狭小的木屋内仿佛无尽的回荡。
“无根之水，可以续骨重生，再造仙途。”
……
“师父！”
少女清脆的呼喊将季越从噩梦间拉出，他猛然抬头，被林素看见了满头细密的汗珠。
“师父，你怎么了？”她眉头微皱，忧心忡忡地问道。
“没什么。”季越用手背拭去汗水，“怎么，十遍拿云式练完了？”
林素顿时眼神坚定起来，用力点点头：“嗯！一遍不差。”
“好，那再加三遍。”
“师父……”
“别以为我没看。”
打发完林素去乖乖练剑，季越的思绪又回到那个可怕的噩梦。
那个缠绕他整整十年，支撑季越活了十年的噩梦。
十年前，一个途经此地的术士，救下了不堪悲惨命运而选择自挂枝头的的季越。
术士不能言语，但他凭借某种妖术，使季越陷入梦中。
而后术士竟然出现在了季越的噩梦里，并留下那句谶语。
“无根之水，可以续骨重生，再造仙途。”
季越反复呢喃。当年他梦醒之后，术士已然离开。这段虚无缥缈堪称荒诞的过往，却是他踏足修仙之路的唯一希望。
不修仙，他终究不能接触真正的剑道，这哪里是一位剑痴所能容忍的？若非术士给他的这点希望，季越恐怕早就是一条孤魂野鬼了。
这些年，他费尽心力打探情报，却一无所获。直至一个月前，他从乡人口中听得一个传言：每隔十年，就会由无根之水生发于涿郡。按照往年的经验，大多出现在北边的无根山脚。
季越追问下去，竟得知上一次的无根之水的出现，正是他上吊自杀未果的那一天。
而这一次无根之水的出现，就在明天！
正因如此，季越才拒绝了林修涯的邀请。他当下的第一要务，就是做好准备，今晚进山。
想到此处，季越不禁握紧手中的木剑。
“师父，师父？”
季越有一次被少女的嗓音唤醒，林素的脸颊贴地很近。
少女秀气的眸子睁得很大，问师父道：
“师父，你今天好奇怪啊？”
季越摇了摇头：“今早练剑入迷，忘了时间，有些乏了。
“剑练完了？坐吧，歇息一会儿。”
林素丝毫不像个小姐，就在季越身旁的一块大石头上一屁股坐了下去。
她两条小腿轻轻晃着，尽管她有所偷懒，但季越布置的内容实在堪称严苛，故而林素满脸都是流淌的汗水。
她之所以没有显现出太多的疲态，是因为林大小姐天赋异禀，年仅十三岁就踏入的后天境界，成为一名货真价实的修士。她的耐力自然远非常人可比。
林素百无聊赖，但突然想起什么，便问季越道：
“师父，你知不知道我爹这次出去是为了什么？”
“不知。”
“我跟你说，师父，你可千万别往外传啊。”少女环顾四周，随后神秘兮兮地凑到季越耳边，
“我们林家闹鬼了！”
季越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不由得无奈一笑。世上确有危人害命的鬼魅不假，可林家家主林修涯是涿郡修士第一人，什么样的鬼魅敢来他家作乱。
可季越实在不愿意薄了小姑娘的兴，于是故作惊讶道：“啊，还有这等事？”
“是啊是啊，全家上下都觉得可怕！”林素雀雀有神的点了点头，“师父，你看那口井。”
季越随着林素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见一口他从未见过的古井。
井口上浮着一层薄薄的水，隐隐泛着寒光。
“就是这口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跑到我家院子里来了！”林素嚷嚷道，“取之不减，灌之不增，吓死人了！”
然后林素还说了很多，只是季越全都没有听见。
见师父居然又在发呆，林素不由得有些不满。
然而她一凑过去，看见季越的难以形容的神情，不禁吓了一跳。
“林素，我改主意了。”
林素有些颤巍巍的，啊了一声。
季越抬眸，深邃的目光直直掠入那口幽深的古井。
“我在你家留宿几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