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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府门前有一对石狮，巧夺天工，栩栩如生，一对眼睛尤其入目三分，石狮后的朱红大门紧闭。
卯时中，石狮左侧已经排起了一条长长的队伍。
队伍之中，几乎全是大人带着孩子，排在队首的是一对父子，二人皆是白白胖胖，儿子紧紧依在父亲身边。
队尾是五名衣衫褴褛的乞丐，田仲光正欲老老实实站到队尾，还未站定，就被人粗暴地拉扯开了。
“干什么呢？这么大两个活人看不见呢？”
拉扯他的是一名腰粗体壮，扎着浅紫色头巾的女人。
她的面色比常人潮红，眉间皱纹深邃，眉毛细长，三角眼，眼尾下拉，一脸凶相。
而她的旁边还有一位妇人，身形更为苗条，浅粉头巾裹发，柳叶眉上飞，脸略长，薄唇微抿，脸颊寡肉，略显刻薄。
这两人起先站在一旁树荫下聊天，离着队伍有两三米远，再加上周围没有孩子，田仲光还当她们是来看热闹的。
“就是！现在的孩子，有爹生没娘养的，真是没点礼数了，咋上来就插队呢？”苗条妇人帮腔。
田仲光深深地看了她们一眼，默不作声地站到最后，乞讨的那两年，他用复眼看尽人间百态，深深地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不要跟不讲理的妇人讲道理，像他这样的老实孩子，十个加起来也骂不过她们，跟他们吵架只会增加心中的郁气。
因为田仲光的存在，两人也不好再去树下，怕被人抢了先，就在队伍里聊了起来。
“你家花儿是几月生的？”
“九月初七。”
“哦！那比我家小子大六个月。你们家就一个？没想过再生个，就一个女娃娃，哪能传宗接代啊。”
这个世道重男轻女，胖妇人生的小子，言语间充满了得意，苗条女人脸色一僵，厌烦之色一闪而过，说道：“唉！说的是啊，生她的时候遭老大罪了，落了病根，大夫说生不了了。”
“那大勇没想着纳妾再生一个？”
“没呢，我也想着给大勇再说一门，留个后，他不干啊，说就稀罕我一个。”苗条妇人又绵里藏针地问道：“你家小石，听说十岁了还没开蒙？不是我说，咱们可以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但不能苦孩子啊，不识字，就只能做下人，一辈子没出息了。”
“没呢，孩子还小，而且听闻仙人府里有学堂，等我家小石进了府里，可以跟着仙人学哩！”胖妇人表面不在乎，实则被戳到痛处，心里破防大骂：“不过是嫁了个屠夫，赚几个臭钱！”
没一会儿，田仲光就看她们口中的小石和花儿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男孩小石穗发圆脸，长相可爱，比田仲光高出半头；女孩花儿丫髻尖脸，是个清秀的小美人，比小石还要略高几分，略显成熟。
“嘻嘻！”两人围绕着队伍你追我赶，跑来跑去，时不时如同倦鸟归巢一般回到母亲身边休息一下。
突然之间，小石和田仲光对上眼，田仲光立刻变脸，切换成蜻蜓复眼，张牙舞爪，露出吃人怪相。
“娘！有妖怪！”小石吓了一跳，躲到了胖妇人身后，皱着脸大喊。
“怎么了？哪儿呢？什么妖怪？”胖妇人护住孩子，神色凶狠地四处打量，这时田仲光早已变回了人类眼睛。
“他，他是妖怪！”小石指着田仲光，说话都哆嗦了，显然吓得不轻。
田仲光一脸无辜。
胖妇人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不过是个弱不经风的孩子，没什么威胁，又转头对自己的孩子道：“你瞎说什么呢！我看你是玩累了，就在我身边待着，别跟着个野丫头跑了，出一身汗，回去又得老娘给你洗衣服。”
苗条女人听到“野丫头”时眉毛一挑，不甘示弱地训起自己的女儿来：“娘不是跟你说过吗？不要跟那些没出息的野小子混，你可是上过学的，先生教你的礼仪都忘光了吗？”
……
不多时，田仲光身后来了一对爷孙，爷爷是一位须发花白的老人，穿着黑色长衫，孙女神色怯怯，紧紧捏着爷爷的衣角。
“孩子！你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老人问道。
田仲光点点头。
“鄙姓杨，你可以叫我杨爷爷，这是我孙女采薇，你们可以相互认识一下，日后若是进了府里，可以互相照料。”杨文远有意锻炼孙女采薇，鼓励道：“采薇啊！打个招呼吧！”
田仲光沉默，采薇胆怯，两人都不说话。
杨文远叹了口气，也不勉强，自从他的儿子儿媳因为意外丧生，采薇这孩子越发内向了，本想着入府之后，若是能有个人照应，那应该是极好的，他瞧着前面的孩子一个人来，也不见怯弱，应该是有有主见的。
“咯吱~”
辰时三刻，日上三竿，天光府的大门才徐徐打开，几名仙人从府内走出，在府门前摆了两张长凳，两张方桌。
他们是三男两女五名少年，穿着着统一的衣服，留着同样的发式，神情肃穆，气质出尘，与泥井之人相去甚远。
“这就是仙人啊！长得真好！”
“那是李家的二强，我认得他，他家就在我家隔壁，前年进入天光府的，变化真大呀，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是成为仙人之后才变成这样的。”
众人议论纷纷。
“肃静！天光府新招弟子报名开始后，分为男女两队，排队有序一个一个上前，自报姓名，年龄。保持安静，扰乱队伍者，不过；年龄低于十岁，高于十二岁者不过；无灵根者，不过。”其中一名少年朗声道。
“芬姐，对不住了！”队伍中男多女少，苗条妇人闻言笑出了声，得意地带着女儿扭动屁股去了右边的队伍。
“heitui！骚娘们儿！扭给谁看呢”胖妇人低骂了一句。
“周奇，骨龄十，有灵根，过。”
“下一个！”
“张弘毅，骨龄十一，无灵根，不过。”
“下一个。
“不过！”
“不过！”
“不过！”
“仙人，我家孩子这么机敏，怎么会没有灵根？你是不是摸错了？求你再摸一次！”
“仙人，我们从很远的地方赶来了，我家孩子来之前还没到十三岁呢，您通融一下，小小礼物……诶？您别扔啊！”
“仙人，今日我儿身体不适，明日还来摸，一定能长出灵根来。”
……
天光府的报名只摸骨龄，测灵根，速度非常快，且残酷，数十个孩子里竟只有一人通过。
“这些臭要饭的，竟也妄想一步登天，站远一点，别沾上臭气了！”天越来越热，常人出汗且不好闻，更何况是乞丐，还是五个扎堆的乞丐，胖妇人甚至都不愿意靠近教训他们，只能一边“教育”着自己的孩子，一边磨磨蹭蹭地离远了些，队伍之间空出了好大一截。
“这队伍怎么不动啊？”
“怎么不走啊！”
后面的人听着不过的声音接连响起，队伍却分毫不动，心中越发焦急。
杨文远被后面的人推了一下，连带着撞到了田仲光。
田仲光不爽胖妇人久矣，早有怨气，此刻计上心头，控制着音量小声开口道：“咦！大婶！前面怎么空出这一截？你是不想报名还是眼睛瞎了啊？你要是再不走，我就上前了啊。”
“你这没爹没娘的小杂种说什么呢？”胖妇人瞬间火气上涌，双手插腰，破口大骂。
“你这妇人怎么回事，卡着队伍不走！怎么还骂人孩子呢？”杨文远仗义执言。
“老娘走不走关你屁事，老娘不仅要骂他，还要你骂你全家，骂你祖宗八辈。”胖妇人火力全力，如同一只发现公鸡出轨的母鸡。
“怎么回事？这么吵？再吵通通报名不通过。”一名长相英俊，气质挺拔如青松的天光府弟子走上前来。
仙人面前，胖妇人究竟是收敛了气势，讨好笑道：“这位仙人，是这个小崽子骂我瞎子，我气不过这才说了他两句。”
“果真如此吗？”天光府的弟子又望向田仲光。
而田仲光此时早已切换成复眼，灰蒙蒙的眼睛里写满了哀伤，似自嘲般说道：“仙师大人，我生来便是这样的眼睛，人人视我为不祥，骂我死瞎子，父母离世，他们又说我是克星，叫我滚远点，我很懂这位大婶不愿意和我站在一起的感受，我只是想着见一见仙人，说不定有机会找到救治我眼睛的办法……”
蓄势已久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然而没人知道田仲光的脑海里浮现的却是这样一幅画面，画面里一群小男孩在池塘边捉蜻蜓玩，他们先拔掉它的翅膀，再拔掉它的腿，然后把它放在地上，看它挣扎着扭动身躯，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每次看到这个画面，田仲光都不寒而栗，悲从中来，用来催泪再好不过。
卢轩宇年方二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转头恶狠狠地对着胖妇人说道：“他骂你瞎子？我看你是当我瞎子吧！你！给我站到队尾去，要是敢多说一句，直接取消报名资格。”
“他的眼睛……”
“嗯？”
胖妇人赶紧打住，憋得满脸通红，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田仲光，不过比起逞一时之快，还是让自己的孩子成为仙人更为重要。
虽然没能让胖妇人的儿子失去资格，能让她们排到队尾，田仲光也是心情大悦，快步上前，毫不介意地走到那群乞丐后面。
他的嗅觉系统也异于常人，根本不怕异味，这才经常不洗澡，反正自己闻不着。
站最后面的乞丐馒头年龄最小，好奇地打量着田仲光眼睛，殊不知田仲光也正在打量他。
因为刚刚欺瞒了天光府的仙人，田仲光此刻倒不好切换回人类眼睛了，想着先通过考核，如果被发现了再找机会向仙人认错。
“萧正宣，骨龄十一，有灵根，过。”
……
终于排到了前面，田仲光已经能清楚地看到报名情况，四名天光府的仙人分成两人一组，分坐两桌，分测男女，每一组之中一人对报名者进行摸骨判龄，检测灵根，另一人执笔记录。
大哥简单透露过，骨龄，灵根只是简单的测试报名的资格，真正的考核还要在入府之后。
不过即便是入府资格，就已经淘汰了九成多的孩童。
“你们几个怎么年年都来啊！”负责男孩组和天光府弟子看到几名乞丐，面色一黑，下意识地摒住了呼吸。
“仙人，今年又是你啊！我们几个不摸，去年你摸过我们，你说包子有灵根，骨龄不够，今年我们是送包子来的，他的年龄够了。包子！快站前面去。”鸡腿将包子推至最前面。
天光府少年露出不情不愿的表情，摸完这乞丐，手像在泔水桶里泡过一样，还得洗手，难怪报名的传统是桌子上要摆一盆水，想来便是为这些人特意准备的。
但他又不能不摸，虽然骨龄和灵根虽然大体上趋于稳定，但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精血养骨，元气养人，长期损耗精血可能使骨龄衰老，重大创伤可能使灵根受损，或是灵根奇异消失的情况也是存在的，所以他今年还得再摸一遍，确保对方的没出问题。
包子看着仙人不太好的脸色，双脚并拢，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整个人紧绷得像一条木棍。
“包子，骨龄十一，有灵根，过。”少年不情愿宣布道。
去看包子来的时候还是年九，年末生了一场大病，今年再摸就是年十一了，还好还在骨龄范围内，鸡腿几人抱着包子落泪庆贺，从此他们将要脱离苦海了。
果不其然，当场就有势力对包子发出了邀请，说是可以提供月俸二十两，要知道一户劳力充足的普通人家一年也就赚这么多银子。
包子面露惊喜，恨不得当场就要答应下来，还是鸡腿更为成熟稳重，说是要再考虑看看。
“你进了天光府，千万不能退缩了，遇到困难就想办法通知我们，先不用考虑赚钱的事情，先考虑怎样做好仙人，等你站稳了，自然不缺钱。”鸡腿想一茬说一茬，他们也不知道仙人到底是做什么的，怎么修，只听说有本事的仙人飞天遁地，无所不能。
“好了！别挡道，通过者入府，其他人退开。”少年把手放进水盆里搓了好几遍，没好气道。
“田仲光，十岁。”终于轮到田仲光，他并不像其他人那般忐忑不安，因为大哥在天光府，他清楚知道自己入府肯定不成问题。
“瞎子？没关系，只要能筑基，便有灵识代替眼睛了。”负责摸骨的天光府少年似自言自语。
“谢谢！”田仲光觉得他在安慰自己，大哥说要对释放善意的人道谢。
天光府的少年似没想到随口一句，竟会被谢，脸微红，宣告道：“田仲光，年十，有灵根，过。”
一旁负巡查之责的卢轩宇却是露出了悄然的表情，“原来他就是田仲光啊！”
他的脑袋里闪过一个清朗少年背影和一个爱穿粉色的少女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