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感慨(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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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学桌子破破烂烂,又不好写字,木头材质刷层黄色油漆,而且桌面不平整,坑坑洼洼的,一条条沟壑,她时常用铅笔往上画,感受到木头很软,笔尖一扎,轻轻松松钻进去。她下课看着那些深浅不一的沟棱发呆,越看越像山川河流,像梯田,心马上飘出去了。

    宋槐小学挺有劲儿的,没现在这么死气沉沉,她被同桌欺负了会打回去,她还帮老师搬作业,和几个朋友玩抬花轿嫁新娘,小手交握起来非要抬她,宋槐就不走,就不坐花轿,她十岁不到就一副小大人的老成样,“我不结婚!”

    小女孩们大眼瞪小眼,为什么?

    她说,结婚有什么好的,你们知道么,结婚很痛苦,肚子会变大,还会被打。

    乳臭未干的女孩子们哪里知道什么是婚姻,她们只是被家庭耳濡目染,被父母拷上思想的牢笼,他们会说你个女娃娃懂什么,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你这个年纪是易孕体质,你这个年纪还不会洗衣服做饭?任何野心和鲜活的兴趣爱好,是属于男孩子的,她们被终身困圄,不能逃出生天。

    那群女孩子听宋槐这样一说,也害怕起来,有些小姑娘想起家里的父亲,沉厚的烟嗓,抽廉价的、苦臭的软包烟,说话时露出焦黄的牙,他们不做家务,只会吃喝拉撒,抽的烟把被子枕头都燎黑了,母亲抱怨,父亲拿下拖鞋就打,母亲要离婚,政府不同意...

    太多太多了。

    刚想到这,手机震动,是宋妍打来电话。

    宋槐坐在床边,抬手捋起碎发,深呼吸一口气,电话那头没声音,长达两分钟的沉寂中,终于开了口,“住院费不够了?”

    她刻意压低声音,怕妹妹听到。

    宋妍蜷在床上,隐匿于昏暗中,听电话里宋槐又将问题重复一次,才毫无底气的说,“够。”

    声音很轻,亦或很压抑。

    “那为什么打电话,我不是说过么?我给你钱,你住院,咱们不要联系,”宋槐说,“宋妍,你别再和我联系了。”

    宋妍又抱怨老住院楼太旧,最重要的是,她不愿意和精神病人住一起,前一秒笑,下一秒就能哭,半夜坐起来说梦话,梦游到走廊还能打起来。宋妍从没见过这场景,吵嚷着要跑出医院,结果被护士拦住,她大喊大叫要找女儿,你们松手,我不是神经病!越这样说,医护人员越看得紧。

    宋妍还说,刚去精神病院时,铁栅栏一开,在院子里晒太阳的病人都停下手中动作,一个个穿着病号服的身体,一张张憔悴的脸,都朝宋妍的方向转去,她怕得要死,待了好几个月,依然寝食不安。

宋槐静静听了会儿,举起盾牌将宋妍的各种抱怨挡回去,“你的精神确实有问题。”

    “谁说我是精神病了?我要疯了能好端端给你打电话?”

    “你要不信我的话,就去问医生。”

    “问问问,就知道问,大夫说,我是轻症。”

    “也行,不住院你就走,记得把钱退给我,”宋槐说,“一分不落的还给我。”

    宋妍没话了。

    宋槐记得宋妍是怎么发疯的,几年前婚姻破碎,她就一直神经兮兮,住在家里像埋着定时炸弹,宋槐提心吊胆抱着妹妹,就怕她突然冲到房间里大叫,撕东西,那个时候宋槐和妹妹天天待在一起,她抱着妹妹,看妹妹哭到红肿的眼睛,黑色瞳仁掬了一弯水,妹妹陪她做任何事,洗衣服,洗袜子,晾搓衣板,去灶台边煮面条。

    只是生她的那个人却从没教养过她,最浓厚的血缘到宋槐这里聊胜于无。

    “就这样,挂了,别给我打。”

    “诶,你等等。”

    离开耳边的手机,拇指准备按下红键却停住,宋槐不想再多说,她害怕听到宋妍的声音,多一秒都不行,好不容易费力淡忘的东西,重新清晰,她会撑不下去。

    宋槐没给她多说几句的机会,挂断电话,再打来,又挂断,连续三四次,也就消停了。

    -

    外面有人放烟花,不是鞭炮,是无声烟花,以高厦围拢起的巨大幕布作底色,金红花火点缀,在浓郁夜空中层层绽放,配上歌声,一切那么绚烂,活泼且明媚。

    宋槐忽然很向往这种光明,套上卫衣,随手扎头发下楼。在旋律中走进711,要一桶方便面,店员给泡好,她端到窗台前坐上高脚凳,吃面,喝汤,抬眼看街上人群,入味的面汤冒热气,宋槐又加了两串鱼丸。

    这么些年熬过去,方便面是她最常吃的。

    阿金还给她发来消息,说自己在应酬,陪大小老板们吃饭,现在正k歌,又得喝酒,阿金吐槽这叫拉投资前的服从性测试,他唯一夸的就是陈丰,说小陈总人特好,从不逼员工喝酒。

    提到酒,宋槐翻到朋友圈,发现温诚难得拍了张鸡尾酒照片,酒液在杯中承了钵月色摇晃。

很顺手的点了个赞。

    他真不记得当时怎么和宋槐成了微信好友,朋友圈竟然还能被她看到。当面冷冰冰的怼人,背后点赞,温诚觉得她这人行为真挺有意思,既然这样,他也没距离感,直接私聊她,“你也看朋友圈?不简单啊。”

    “顺手而已。”

    “你这么闲。”

    “正好看到了,你要不愿意我就取消。”

    温诚字在格里待着还没发出去,再返回朋友圈一看,已经取消了。

    真有意思。

    有时候看宋槐就像在照镜子,她身上那股韧劲儿和从前高考冲刺的自己很像,整个人像疾风,为了心里的梦想,迅猛往前冲。

    温诚很想知道宋槐到底有什么梦想,她那人很寡,会具备梦想这种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虚无么?还是说宋槐较为踏实,脚踏实地,在乎挥汗换来的每个铜板。

    其实宋槐有梦想,只不过很俗,不像别人宏大高级,什么读研读博,年入百万,买北京三环内首付......她希望攒够钱,让妹妹读书,自己考个大学,最后,把日子过好。怎么才算过好日子?大概是有房子住,哪怕很小,喜欢吃什么,要什么,有经济实力去负担,不要拮据畏缩,要给自己足够的安全感。

    温诚坐在酒店里看手机,不知道自己脸上渐渐浮现笑意,

    回她,“你和我计较什么。”

    今年国庆是严重无聊的一年,他本来定好了要去巴塞罗那跳伞,五千米高空自由落体,可以俯瞰海岸线,却到临走时被要求改签,来过清清淡淡的日子,泡清淡的汤,吃清淡的南方菜。老年人喜欢稳妥,年轻人追求刺激,血脉膨胀的感觉。

    除去吃饭习惯,温诚感觉宋槐活的像老年人。

    世界上那么多人,万物都有生存之道,虽然他曾以为宋槐这辈子也就那样了,她挣不了钱,更不会有出息,但事实似乎超出预期。她虽然没社会经验,有点莽撞,但她有自己的那一套,那些条框,她按部就班的一点点向上爬,像生命力顽强的壁虎藤蔓。

    但像她这样的姑娘,肯定也会有消遣娱乐的时候,只是他不知道。宋槐或许会在火锅店聚餐,带着妹妹去游乐园,当然,也可能继续挣钱。

    一种浓烈又张澎的感觉,在他血液中翻滚,如同巨浪幕天席地涌来,将他所有情绪占据,包裹。

他意识到自己对宋槐产生了探索欲,他记起从前的毒誓——三十岁前不会对任何异性动心起念,麻烦。

    好像赌输了,又似乎没有,因为他只是对宋槐产生了一丝丝好奇心。

    一丝丝,而已。